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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瓜情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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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2017-12-05   来源:乳山时讯   作者:宫照同

我跟地瓜有不解之缘。

记得在那个年代里,我们吃着地瓜且为地瓜忙活着。

“地瓜要长好,必须育苗早。春分不能让,地瓜快上炕;春分不上炕,谷雨插不上。”所以,每年春分一到,家里就开始给地瓜育苗了——“畦地瓜芽子”。

地瓜育苗需保持一定温度,必须在火炕上。所以每年到了地瓜育苗季节,我们哥几个就要给地瓜腾地方,它睡炕上,我们睡棚顶;其实我们不过是跟地瓜交换了被窝,冬天,地瓜睡棚顶,我们睡炕上。

躺在棚顶,就像躺在地瓜的怀抱里,又像是怀抱着地瓜,能感受到地瓜的体温,能闻到地瓜的那股清香……

给地瓜铺炕是育苗的第一个环节。先把土炕打扫干净,在炕面上铺一层玉米秸秆,长短与炕齐平;在玉米秸秆上铺一层“虎口”深的细沙,玉米秸秆和细沙是用来保温和保护炕面的;沙铺好后,再铺上一层驴粪或牛粪,既保温又是底肥;底肥上面再铺一层细沙,约30公分厚,要铺平。

地瓜炕就铺好了。

看吧,给地瓜铺炕比给我们铺要麻烦得多。我们那时睡觉的炕上,夏天只有一张破碎的竹席,几个漏糠的破枕头,甚至连枕头也没有,到了晚上几个小子赤身裸体、横七竖八地躺在土炕上,鼾声四起;冬天里,身下一床薄褥子,跟没有差不多,身上一床补丁摞补丁露着棉絮藏着虱子的薄被子,几人共顶,你争我抢,常常是深更半夜起“战争”……

地瓜真幸福啊!铺好炕还不行,接下来就是选种。作种的地瓜都是麦茬子地瓜(秋地瓜)。秋地瓜生长期短,刨的时候生命活力还很强,个头大小均匀,作地瓜种病少、出芽率高。

选好种,接下来是浸种。把挑好的地瓜种放在54—55度的热水里浸泡10分钟左右,杀死附着在地瓜表面上的黑斑病菌及地瓜茎线虫病。

浸好的地瓜种晾干了皮,就开始“畦地瓜”了,就是在炕上摆地瓜,不能随便摆。不管地瓜大小,头儿一律向上、齐平,不能颠倒。否则,地瓜芽子就会朝下长。

地瓜种摆好后,再撒上一层细沙,把地瓜全部掩盖了,再留“虎口”深;洒水,湿透,保持均匀;细沙上面再铺上湿润的草帘,保持温度。

刚铺好的地瓜炕的温度保持在36—37度,一周后,地瓜开始拱芽了,揭去草帘,浇水,以保证刚拱出的地瓜芽不干枯,水也不宜过多。地瓜芽长出后,早晨和下午开窗透气,炕温控制在27—28度左右。地瓜芽长到3寸高矮,炕温控制在25度左右,每天开窗放风——“炼苗”,两三天后就可以拔芽了。拔芽后不能当天浇水,以防拔芽后的创伤未愈合而引起感染。炕温渐升至32度左右,再慢慢降温,再“炼苗”,再拔芽……

刚长出的一炕地瓜芽,绿汪汪,油光光,郁郁葱葱,像一片浓缩的森林,更像一片草坪。

难忘母亲拔地瓜芽的情景:一架梯子南北搭在地瓜炕上面,一头放在窗台上,一头支在屋内凳子上;母亲匍匐在梯子上,头朝下,那时母亲还年轻,为防止垂发遮了眼睛和触摸了地瓜芽,就把长发扎在脑后,像把地瓜芽子;母亲的一只手在芽丛中游动,“庖丁解牛”般拔出一根根地瓜芽,心里还数着数,每100根为一把,用湿稻草扎好;一把把扎好的地瓜芽,放在篓子或筐子里,蒙上一块湿润的布或麻袋片,困一宿,第二天送生产队。

那年月地瓜是主食,地瓜栽种面积占生产队整个种植面积的一半以上。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畦地瓜芽是重中之重,生产队把畦地瓜芽的指标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,完成了得工分,超了奖分,完不成扣分。

那时我们家家口大、劳力少,分得的地瓜芽指标有好几万,家里要腾出两铺炕畦地瓜。记得我家年年超额完成得奖分。

多年以后,我悟出那些年我家地瓜芽子之所以长得好的秘诀:全靠母亲汗水浇灌。

每年“五一”后,等生产队把地瓜栽上了,地瓜育苗就结束了,就该“起炕”了。起炕,就是把地瓜从炕上扒下来。

扒下地瓜,我们就又回到炕上睡觉,又仿佛是躺在地瓜芽丛里。

记得有一个夜间,只觉得像躺在热炕上,浑身燥热,便脱掉了衣服,光溜溜的;还是热,又像钻进了热水缸里,虽不像开水那么烫,可也是煎皮烁肉地难耐,拼尽全力从缸里跳出来;浑身难受,奇痒无比,双手抓挠,竟薅下了一把把葱绿的地瓜芽子——我浑身都长满了地瓜芽子!……

一个激灵醒来,恍知是梦。

出过芽的地瓜叫“地瓜母子”,可以吃,但水气大、筋多,嚼起来“咯吱咯吱”地响,不甜、不香、不面,一点滋味没有,很难吃。

难忘地瓜母子充饥的岁月……

“人老了,老地瓜母子,不中用了!”那些年,只要母亲极度疲劳,身体不支时都会这样感叹一句。

我当时听了这话不以为然,多年咀嚼体味,觉得实在是有道理:一个生育了多个孩子的母亲,不正像生过地瓜芽的地瓜母子吗?如果母亲是地瓜母子,那儿女们不就是她身上生出的地瓜芽子吗?地瓜母子把全身的营养都给了地瓜芽,母亲把全部的心血都给了儿女——母亲一辈子生育了我们弟兄姊妹6个,现年九十多岁了,不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“老地瓜母子”吗!

枯自身而育儿女,没有比这献身精神更高尚的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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